禽秦

优雅

《妓与狗》




妓女还是狗,阎王的公章停在苟铭的黑白冥像上。


“没其他了?”


苟铭傻眼。


大前天被卡车撞死,他领号蹲在阎王府连排三宵抢轮回名额,吃屎都没赶上热的。


“有的选就不错了。”小鬼手里的生死簿很厚。


“给个人当当呗。”


“婊子是人。”


“是个锤子!”


“不是锤子。”


“你!”


小鬼在苟铭回嘴前将一张黄纸单子拍他脸上,苟铭的嘴没能再动起来。


【轮回不是随机分配,首先依据自己的生辰八字、天命劫数与生前功德划定范围,最后再根据排队顺序选择。】


生前功德四个字很扎眼,苟铭哑口了。


苟铭上辈子很精彩。


煤老板的儿子,家财万贯放荡不羁,游离于声色犬马沉迷于美女酒色,最爱以权霸凌以钱撑面,欺辱过的人能组一个连。


许是心虚,苟铭抬眼,阎王也在公案之上看他,无声等待。


原来是报应么,他选了狗。




小鬼引他入了轮回境。据说是没有时间的地方,他会在任何时候接受轮回。


进去后,感觉周身构造很像羊水,他于其中浮沉,在虚无中等待。终于当他真正轮回成功时,欣喜睁眼,看见了他狗妈的狗头,土狗头。


当狗都没当上贵的,苟铭成了一只土狗崽子。生在坟场,狗妈又在他刚满一岁被狗贩子抓走了。


犹记那天凄厉的叫声响彻坟堆,苟铭躲在土窝窝里露出狗头叹息一声。在思索了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半个狗娘养的后,开启了他的流浪生活。


村里狗贩子太多,他窝在拖拉机后盖下进了城。


一只土狗要生存的话,条件很简单,什么都吃,有窝就睡。但苟铭心里还是个人,他有自己的生活追求。


在两个月里研究了大半个城市后,他找到了合适的根据地。


一处巷子,窄而深,最里是一家理发店后门,打扫得干干净净,上面雨蓬子拦截连绵一个月的阴雨,地势高也不积水。


再转头,不远的街对面布满饭店,应该不愁吃喝。能住在这,狗生圆满。


苟铭有了干劲儿,小小的胖狗身体在外面与小巷来回奔波。叼几块破木板子堆在后门边,垫高底面,横咬捡拾来的断枝架成锥体,勉强成了帐篷的形状。


真不错,等回头再寻两块破布搭上去,凑活能睡的狗窝就成了。


嚎叫两声洋洋得意,苟铭试着往里钻时,忽然想到了重要问题:一只狗定居在一个地方时,要撒一泡尿标记自己的领地。这意味着自己也应该去巷子口撒一泡,防止他狗入侵。


听起来很合理,但问题出现在了撒尿上。


他轮回时逃了孟婆汤,前世身为人的记忆存留,导致如今人脑配狗身,很矛盾。


以往的潇洒人生让苟铭不愿堕落为一只土狗,从出生起,一直保持着人类的尊严与生活品质:定期清理身上的毛发,不喝地上的雨水,吃饭去饭店便利店的后门寻当天剩菜剩便当,绝不吃粑粑和垃圾。


但并不是所有问题都能轻易克服,比如撒尿要翘起后腿这件事。


翘吗?


他不是狗。


不翘吗?


但他是狗,双腿直立撒尿对一条狗来讲十分艰难。


在以往,他会寻找一个没人的角落,前肢撑着墙面,依靠墙壁完成直立尿尿。但现在,苟铭站在巷子口,盯着外面人来人往,犯难起来。人太多了,那样尿尿,会被当作一条怪狗。当着别人面尿尿也确实羞涩。


苟铭思来想去,给自己想了几条可行办法:要么抛弃尊严翘起后腿;要么不顾路人眼光强行撑墙尿尿;要么,先在没人的地方尿破碗里,再叼过来洒在巷子口。


几种方法各有优势,对比而言,第一安全但无尊严;第二有尊严却不安全;第三最体面低调,但在叼的过程中,他的狗嘴很可能会触碰到尿,非常危险。


琢磨半晌,苟铭绕着尾巴转两圈,还是决定采用第三种方法。


只要过程小心些,就没什么大问题。


一项伟大的工程就这么开始了。


他叼来破碗,放在墙边,撑起狗身与墙体形成四十五度角,在计算狗狗器官与破碗的夹角时不断调整方位扭动屁股。


在运用了勾股定理正余弦定理后,他凭借感觉找到了合适的位置。


能成!


苟铭燃了起来,抖擞小弟,开始了这场神圣的仪式。距离发射还剩三秒钟,他有股火箭升空的仪式感。


默念,三、二...


“你这狗,撒尿挺别致。”


一道人声的骤然出现,惊出了苟铭的火箭。


“汪呜~”


尿偏了,一泻千里。



苟铭的工程没有成功,全是因为这个浓妆女人。


红衫裙,细长眼,鼻梁不高,粉底不适合自己,白得过分,嘴唇也过于红。


不算漂亮的女人,这是苟铭阅女无数后一眼给出的结论。在上辈子,这样的长相在他面前得一百名开外,瞧都瞧不见。


“受过训练么?”


那女人站在理发店后门口,也就是他狗窝紧挨着的后门,叼着一根细女士烟,吞云吐雾。


苟铭可惜自己的尿,好容易憋出来一泡,打了水漂。


“这是你盖的?还是谁帮了你,昨儿个还没有。”

女人盯着狗窝来了兴趣,这种类金字塔狗窝确实难得一见。


苟铭嫌这女人多管闲事。


估计是理发店的打工妹,转悠两圈说看他尿尿姿势别致,奖励他了块馍馍,顺带摸了摸狗头。


苟铭叼上哼哧哼哧啃起来,特有的北方小麦面的淡香,个儿大圆润,应该是今天刚做的,厚实的馒头皮能轻易撕扯下来,很实在。


咀嚼间,苟铭想了些七的八的。


这种饮食习惯,以及刚刚那句非常纯正的“昨儿”,苟铭推测这女人和他一样,是北方人。虽然这个结论屁用没有,但孤独的人总喜欢从边角旮旯里寻找归属感。


于是在这座正处阴雨季节的南方城市里,苟铭知道自己邻居是北方人之后好受了点。


起码以后喂喂他,也能是北方饭了。



最终苟铭成功在巷子口撒了尿,顶着路人怪异的目光。


他满意自己拥有了地盘,只是入夜时下起了雨,会冲淡自己的气味,明天估计还得重新尿一遍。


苟铭仰起狗头看漫天雨珠嗷呜两声,往狗窝里缩了缩。

下雨了夜里就会冷,而狗窝还未建成,只有虚虚的架子。用做封顶的破布不知要去哪里寻,他的身体太过弱小,不能随意走动,明天怎么吃饭也是个大问题……


通风狗窝里狗脑瓜子晃悠着,越想越惆怅。


外界是很危险的,尤其是对于一只小狗,他现在只是崽子形态,毛软肚皮鼓,屁股圆圆,平时夹着尾巴贴墙走,叫都不敢随便叫,将来可怎么办……


惆怅伴随着雨,渐渐大了,还打了个闪。


轰隆——


苟铭激灵一下,觉得不妙了。


风起,吹斜雨丝,本能挡雨的雨棚在大雨里顿时失去了作用,淋到了他的狗头上,濡湿一片。这狗窝有和没有一个鸟样。


苟铭骂骂咧咧钻出来,狗爪踩破积水倒映的光束,准备离开再找个能躲雨的地方。


嗯?他意识到什么,狗腿定住了。


地上有光束,狗头转动,随着光看到了理发店的后门。


下午那女人回去时,门忘关了。



苟铭决定进去窝一晚,小狗头蹭开门缝,跨过门槛,肚皮贴地面出溜了进去。


还是水泥建筑实在,苟铭感慨。进去的一瞬,雨没了,花哨的灯光将他的半个狗身包裹着,干净又温暖。但剩着半个屁股在外的苟铭还欲往里进时,觉察到了丝丝不对。


这家店的结构很奇怪。


粉色的灯撑满空气,门后就是条狭窄的走廊,廊两边紧紧挨着一扇又一扇木门,像是学生宿舍般的排列。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香,掺杂着怪味道,断断续续,他猛地捕捉到了些微的女人声音。


前世的记忆如潮水,风流成性万花丛中长大的他,瞬间意识到了这是什么地方。


进窑子了。


在中国的大中小城市,桃色可能隐藏在每一个不起眼的店面。


苟铭有追求,上辈子都是些高档地方找的高档小姐,但地方差别再大,浓香下掩藏的脏味都是一个样的。


狗屁股拱上后门,苟铭无视细碎的女人叫声,自顾自寻找睡觉的地方。他见识多了,这种程度对他来讲是小儿科,甚至还有闲情逸致评判一番。


第一个门的男的听起来不大行,第二个门女人太假,第三个门嚎得耳朵疼,第四个声音有点耳熟,第五个明显……


苟铭的狗腿停住,调转个方向,重新拐向了四号门。冷淡的声线哼起来依旧带股子凉意,和雨一样。


是后门口吸烟的女人。


苟铭是个记仇的人,对女人的那点感激伴随肚子里的馍馍很早就消化光了,只剩下她打扰自己撒尿这茬子破事。


轻哼一声带点瞧不起,又高傲转悠两下,收起尾巴缩在了门边。


呆在这,是因为这个门在最角落,不起眼,还有个架子能挡着。和他想看笑话一点关系都没有。


他来了点傲娇,隔着门板有一搭没一搭地甩耳朵,寻思这女人算有点本事,一嘴一嘴说得都是男人爱听的。


于是听着听着,苟铭渐渐眯起狗眼,肚子里的嘲讽被融化成了水,在即将来临的睡梦中晃荡起来。


夜深了。




苟铭发现自己窝在一个竹筐子,一觉醒来怎么自己挪窝了,他狗头乱转,然后看到了脑袋下面那条女士内裤。傻了。


“别叫。”


头顶一道女声,苟铭很熟悉。


吸烟女人正倚靠在床沿低头看他,身上的衣服和没穿一样,该露的不该露的全看得清清楚楚。


“给你个馍馍就夹着尾巴找过来。”


女人吐口烟气,脸上是刚完事儿的懒。


“贱。”



苟铭怒了,破口大骂起来。大概把生前积累的能用的脏字全都用上了,他自己觉得应是极致肮脏不堪入耳,足足持续三分钟。


床上女人被稚嫩狗叫逗笑了。


“尿得别致,还能听懂我骂你……”


一口烟吐了出来,慢吞吞。


“你如果安静点,我就把你养了。”


苟铭愣住,瞬间没了声。


这天起,苟铭被收养了,变成了一只妓女养的狗。
















————


下,在这 


谢支持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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