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赵头确实有点能耐,邢炜算是服气了。
这里从外面看是两山的夹缝,但走到里面会发现和想象的不一样。经年累月的地貌变动让很多处土块堆积起来,堵的堵拦的拦,遍布歪七八扭八由黄土石块形成的柱子、洞窟,偶尔走到哪里还能看到头顶的天光,完全无法判断方向。
但只有老赵头,从容拐过一道道弯,踏过一道道坎,走的所有路都是通的。
三个人紧紧跟着,对这个山间夹缝表现出了可视的好奇心。
“老赵头。”
叫一声,狭小的谷里回荡起一遍又一遍邢炜的声音。
前面响起一声凌空鞭声,算是回应了。
“过了这段路,你准备在哪里停?”
邢炜没有忘记最要紧的事情,一路上过了大大小小四五个村庄,木箱车上的货卸下了一大半,估摸着他快要到自己的目的地了。
老赵头的回答一如既往的慢,问题问完前面半晌也没个声,这个习惯闹得邢炜很烦,好像什么事儿都要想个半天才能张嘴似的。
“去窑沟子。”
话一出来后面三个人都懵了。
“不是不去吗?”
不同的口音突出一个整齐。
“那是不想带你们。”
赶驴鞭又响一声,在歪七八扭的山谷缝子里拐个弯,他估计嘴里正叼着烟斗,声音有些糊,但一点没掩饰住那股子嫌弃。
邢炜头顶直接冒了火,赶上就骂起来。
“你这老汉心眼这么坏,顺路都不愿带我们几个。”
“带你们就是带三个累赘,路上出了什么事情,我出去要怎么交代。”
“出事了也不用你负责,你怕甚。”
“麻烦。”
不在意的语气让人听着牙痒痒,彭留洋出来打的圆场。
“这样阿公就可以直接带我们去了,不用我们自己摸索,挺好的。”
崔媛拍拍他的肩,也示意了一下,邢炜嗤一声很不服,到底也憋着了,往土壁上踹一脚,掉了点黄土渣渣。
“懒得和他计较。”
三个人里除了邢炜喜欢臭脸,另两个脾气都还不错。
“阿公,我们还有多久能到呢?”
“快了。”
“出了这个洞就是吗?”
“再十里地。”
“哦……”
终于快熬到头了,空气都轻快不少,邢炜没再找事儿。崔媛默默跟在最后方,在听完彭留洋和老赵头的谈话之后轻轻出了声。
“邢队长,到了地方,你要怎么回去呢?”
“啊,老赵头送完货不也要走吗,我跟着就行了。”
“那就好,我看这一路艰难,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。”
“这倒不用担心我,不过确实难走,绕得人头晕。”
“是……”
手指慢慢抚摸自然的鬼斧神工,黄土粗粝的表面割挠指腹,她盯着一点一点的纹理,慢慢跟了一句。
“但我总觉得,本不会这么难走。”
“像人为?”
邢炜转头胡乱摸起岩壁来,人为的洞窟会留下明显的铲凿痕迹,但这里很自然,每一处过渡都完整不突兀。
“不是说这个山的夹缝是人为,是在某一两处让我觉得不像是自然形成。”
“哪里?”
崔媛慢慢走,距离前面的老赵头和彭留洋不远不近。
“最开始那段塌了的窄路,我看边缘有像铁锹挖过的样子,但不确定。”
邢炜眼睛睁大了一点,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,崔媛继续。
“走进来之后,你也看到了,很复杂,绕来绕去的弯路还有洞。我在几个分叉路的地方,瞧了一眼相反方向的通道,那几个走道口似乎也是。”
“挖的?”
崔媛点点头。
“谁会没事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洞。”
“不清楚,当时为了跟上你们我没进去看,只看见入口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,有一点点不自然切角。我猜可能是挖出的洞,也可能是原有的洞被打通了一层土壁。”
“把原来的路挖断,又在里面挖了这些分叉的路…”
崔媛松了手里拈的一抹黄土,抬了一半眼帘,一路盈满风与尘的睫毛翘起,露出了晶亮的瞳仁,看向前方。
他们想的方向是一致的。
“为了,不让人轻易去窑沟子。”
谷里只剩下不远不近的自行车链条摩擦的声音。
“图啥呢,外边人不好进,里面人不好出,一点好处都没有。”
邢炜觉得怪,这来一趟够不容易了,还增加了这些弯弯绕绕,没事找事。
“对有些人不是好事,但对有些人又是好事。”
“谁?”
崔媛努了努下巴,往前。
驴儿玲晃晃悠悠,尾巴甩呀甩,上面的货物已经送的所剩无几了。
“老赵头?”
邢炜压低了声音,明白过来了。
路越不好走,他不就能赚得越多了吗,这十里八村的,就他一个人能走得惯窑沟子。
“这老汉...”
“我只是猜一猜,也可能是别人打的,但他正好能走通也说不准。”
“而且一个人能凿成这样,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”
“我看就是他,这人就纯爱钱,不想别个挡了他的财路。”
崔媛没有反驳也没有点头。
“你是不是后悔到这个地方来了?”
邢炜难得聪明了一次。
这一路的艰难他看在眼里,古怪也看在眼里,刘庄王婶子一直嘱咐的话,到现在他们发现的这些痕迹,每一点都暗示着前路莫测。
“不。”
崔媛摇头。
“越是奇怪越要去看一看,如果是富足安乐的地方,我们这些支教去也就没意义了。”
受过好教育的大学生,邢炜觉得思想觉悟确实高。
“放心吧崔媛同志,不会让你受罪。”
崔媛笑一下,她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在等待着,但当时给出了承诺,她就要把事情做完。
前面老赵头的鞭声响起,随之而来彭留洋惊喜的呼唤。
“邢警官!崔老师!快点跟上,快要出去了!”
“行嘞!”
邢炜长腿加快步伐,向逐渐明亮的前方走去。
而且,崔媛看着他们的背影,发丝微微动了一下,有风从前面吹来。
驴车的剪影断了洞窟外的亮,镶进了白灰的黑块章,四周的光似剑,扎进晦暗的洞窟,在扩散,击打,绽发。
驴儿铃声脆脆,沾满灰土的后车轮完全踏出出口时,她被迎面而来的光亮刺了眼球,眯起眼睛,暂别的广阔天色粘贴在洞口,成了一扇油画框。
而且,瞳孔里飞鸟被囚禁在蓝天一秒。
“窑沟子,就在那。”
鞭声凌空后,他们也没有退路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