禽秦

优雅

窑崖【九】


首章 

  


气氛里些微的别扭被眼下这片土地打破。


“这下面山旮旯缝里也有不少杂树杂草,不管是从上面往下看,还是在地下搜找,都不容易。”


窑沟子地形的恶劣崔媛这次体会得淋漓尽致。


邢炜带着她爬高走低,都是些犄角旮旯的地方,黄土进了鞋里,脚趾缝被塞得难受,终于在下到一截山腰的时候停了下来。


“从这再往下,就能到山底了。”


是一个将近垂直的陡崖,但有几处可以落脚的地方,长着几棵歪脖子干树。


“我先下,在下面接着你,小心。”


这路很不好走,其实严格来说这连路都算不上,崔媛像山里攀岩的猴子,笨拙地寻找下脚的地方。


许是越往下越阴,崔媛能明显感到植物多了一些,说不上是满眼的绿,几片稀疏旱生的草木枝条扎根在土壤里,没山上那么秃了。


“这里有什么?”


挪半天终于到了底,松开扒着的土块她轻巧落地,抬头望,在山底更能感觉到山崖的雄伟。


横亘斩断的天,几只飞鸟划着弧线,阴冷的气流盘旋在肌肤之上,荒凉枯涸,这方天地成百上千年里都弥漫着萧杀。


邢炜对她一直照顾,危险的地方从不会让她涉足,这次能带着她这么费劲的下来,说明有着必须要看的东西。


“你看到就明白了。”


邢炜不是爱耍心眼的性格,这次没有直接回答,像有什么事情揣着,崔媛盯着他的后脑勺,没有选择追问。



真正走到底下会发现下面要比在山上看起来宽敞的多,地势并不平坦,起伏着被风化多年的地皮,坚韧的旱草附着,像是屏障,无法把地况尽收眼底。


崔媛踩过塌陷的黄绿草皮,鼻翼轻轻动了动。




“你承受能力怎么样?”


前面打头的男人声音闷闷的,崔媛回神,被这个问题问得懵了一下。


“什么承受能…”


邢炜停了下来,高挑的个子挡住了她的视线,鼻尖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味道渐渐加重,带着股恶心。崔媛像是预料到了什么,话说到一半没有继续下去,一动不动钉在了原地。




“见过死人吗?”





崔媛的预感是对的。


山谷里有一具女尸。







离那处还有段距离,依稀能看见杂草中的红白布料,应该是尸体上的衣物。


臭味随着走近越来越浓,邢炜照顾她是个女同志,让她不要靠太近,这具女尸死状惨烈。


“没事,我不打紧。”


崔媛捂住口鼻坚持要看,邢炜没有预料到她胆子这么大,让开了身位。







这是一具斜歪在土石上的女尸。


尸体已经腐败变形,睁大的瞳孔混浊出现黑斑,额头上黑色血液早已凝固。面颊冷硬肿大,上面不少的擦伤磕碰让这个女人看起来异常狰狞,然而脸是其次,当崔媛看到她的身体时,眉毛跳了一下。


红白洋半袖,两截胳膊以诡异的姿势向后翻折压在身后,衣摆被什么东西挂烂,破洞露出发绿的腰,下身是沾满了土的蓝灰布裤子,裹住的那双腿直溜溜并着,像是兵蛋子不标准的稍息立正。



这种死亡姿势,怪得有些离谱了。



“这是谁?”


夏婧可能没死,那么这个女人另有其人。


“不知道,没有名字。”


邢炜蹲在女尸旁边,恶臭没让他感到太多不适。


“我发现的这个女人时,怕吓着那孩子,让他远远的站着,我问他答。他说夏婧是双眼皮,下巴上有颗红痣,这个女人就不是夏婧。”


“是村民吗?”


“问那孩子,他说没见过这件衣服。何况窑沟子统共这么多人,二十岁左右的女人手能数过来,没听说谁家女人不见了。”




崔媛陷入沉默,捡根树枝低声说了句“冒犯了”,用树枝挑开了她的衣角查看起来。


尸体严格来说是半侧躺的姿势,一直胳膊被压在下面,另一只在上,挑开上面那只手臂的半袖,崔媛停了一下。


四肢已经肿胀,她不知道死亡多久了,但唯一一点可以确定的是,这个女人应该不是因为坠崖摔死的。


“她是死之后被扔下来的。”



正常情况下从崖上摔下来,无论是自己摔下还是有人陷害,在摔的过程中不会保持这么紧绷的姿势。


并且血液在死亡时会因为重力作用汇聚在尸体底端,挑开半袖能看出她的大臂后面有几片紫红斑痕,如果死时是现在这般斜靠在土石上,血液怎么都不会在上面这条大臂后堆积。


说明死亡之时应是平躺的姿势。



“是。”



邢炜惊讶于她的冷静沉着,点点头,他当警察几年,多少看过几具尸体,跟着年纪大的警员办案时学了不少东西。


“我之前已经检查过一轮,这个人的后背、大臂后侧,基本都是血积出来的尸斑,所以死的时候是平躺着。”


“而且你看。”


他拿过崔媛手里的树枝,指向女人的面部、手臂,腰部。


“这里,还有这里,明显是擦伤,但是伤口并没有出血或者只有一点点黑血。如果是活着被扔下来摔死的,擦伤的部位会正常出血,所以这种情况只能是死后扔下,血液已经积淀不流通,伤口就没有血迹。”



崔媛嗯一声。


“她死了多久能看出来吗?”


“大概两三天左右。”


尸体上有不同程度的水泡,那是死亡后体内的腐气跑进皮里形成的,几处污绿色的斑块和四肢的肿胀情况,也说明了尸体死亡时间起码两天以上了。


“两三天……”


崔媛皱起了眉。


“关于时间还有一点。”


“我和那个男娃是一起下来的,那男娃知道这有个死人后明显吓到了,他对我说,他前几次下山的时候也走到过这里,那时还没有这具女尸。”


“所以,”


崔媛转头和他对视,两个人已经心知肚明。


“这女人,是才扔下来没多久的。”











他们赶在天色暗下来之前详细查看了整具尸体,爬上坡比下坡费了不少功夫,最终在昏暗的天色中回到了村子,路口分道扬镳,邢炜回去暂住的窑洞,她回到了邵二婶子家。


“老师怎么回来这么晚?”


邵二婶子的手势她还是看不大懂,姜果翻译。


“我那个戴眼镜的朋友和村长儿子闹不愉快,我去看看,就耽误了点时间。”


表面上一切都要如常,在这个地方遭遇到的种种,让她多了心眼,把所见所闻全部憋在心里。


“是姜维吗?”


“是他。”


“为什么闹不愉快?”


“我也不太清楚,不过现在没事了。”


姜果翻动着那本已经很破旧的英文图画书,眼睛圆溜溜。


“是不是因为夏老师?”


崔媛洗脸的动作停了一下。


“怎么这么说?”


“戴眼镜的哥哥不是夏老师对象吗,我猜的。”


“哦。”


崔媛冲她笑了笑。


“应该是吧。”



对于孩子她不想多谈成人之间的事情,拧干毛巾,跑了一天,洗过脸的水都变混浊。


崔媛准备擦擦身子把今天这套衣裳全部洗了,窑沟子用水不容易,要从村外唯一一口井打水,打出来的水要放一天,泥沙沉下去之后用上面澄清的。


姜果在她抱着衣服去院子的时候又一次叫住了她。


“老师。”


转头,她坐在炕上,还是抱着图画书的那个姿势,天真的脸被煤油灯照得红亮。


“那支钢笔还在你衣兜里。”


崔媛低头,看见怀里衣服沉坠坠的口袋上耷拉出的一根长条形状。


她今天送遗物时,考虑这根笔精贵,选择揣在口袋而没有和那些零散东西放在一起,结果今天碰上这么些事给忘记了。


“差点坏事。”


崔媛掏两把,但上衣口袋里面还多缝了一层薄布,两层把钢笔卷在最深里,手又湿,摸半天没掏出来。


在崔媛掂起袖子准备再掏的时候。



“铛——”



“哎!”


钢笔滑出来,弹一下,头身分开滚落到了两边。



金属笔杆的质感在土地的映衬下愈发有光泽,半截笔身露出来,银白色,崔媛拾起来吹一吹土,检查一下笔尖有没有摔坏。


笔盖摔落在一步远之外,她弯腰去捞,笔夹反射出的油灯光温柔,在她的瞳孔里熠熠生辉。



倏地,她盯着笔盖的眼睛睁大,弯曲的腰僵直如虾,半空中的手没能再往下一点点,任由指缝里微凉的空气停滞。


崔媛眼睛一下都没眨。










夜早已来了。


炕头上的女孩还在低头看着那本英文图画书,发旋随着翻页晃着,晃得崔媛头脑有些发胀。


她似乎寻找到了突破口,但又像进入了死胡同。



外界寂静的黑,沉默蔓延,手掌缓缓握紧了那枚笔盖,大拇指覆在孔洞上,因为用力印出一圈红痕。



她盯着那本翻动的破旧图画书,慢慢眯起了眼睛。



就在刚刚,崔媛在弯腰拾笔的那一刻,看到了煤油灯光照射下,熠熠生辉的笔盖银白内壁上浅浅刻着的四个窄小字母。



“help”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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