禽秦

3749站在地标展示栏前，没有选定要去的方向。

她是带着任务来的。

在升学到高中的那个暑假，人们要来一趟动物园，强制的。教育部颁发出政策：没有动物园票根，3000字观后感，不允许进入高中学习。

3749很珍惜这次机会，一生中，他们只被允许来人类动物园一次。

没有父母陪同，动物园的各个园区都有导游。

半小时了，3749抬头，她还没有做出先去哪里的选择。

“3749。”

有人念她的名字，3749转身，看向身后人的左胸。

2613，黄色底，他是90后一代。

那是他们出生数字尾号，颜色代表时代，00后的她，左胸前是叶绿色。

“学前参观吗？”

3749点头。

“我是导游。”

残障人园区，是她前往的第一站。

“她看起来没有什么不同。”

某种合金打制而成的笼，里面是一个女人，看起来健康。没有残缺的四肢，没有多余的手指，没有黑空的眼眶。

“她的不同，靠你自己发现。”

3749看到女人身后标红的海报。

残障猜测，猜对者凭学生证获得园区精美礼品一份。

一人只有一次机会。

周围渐渐围上学前参观的其他游客，抱着几本笔记，上面记载观察所得：

天生六指的婴儿，截肢人，还有镇区之宝，那是两个在娘胎里肚皮连接在一起的双胞胎。

残疾，是这个园区的特色。

已经有人按响了猜测抢答按钮。

“衣服下可能是残疾的，我猜她没有肚脐。”

错误。

“装了假肢！”

错误。

“后脑勺呢，后脑勺是不是少一块！”

错误。

一人只有一次机会，接连的失败，人们开始谨慎起来。

“是不是智商问题，傻的？”

“那是精神区的，这里是残障！”

3749审视笼子里的女人，她很平静，不缺少五官的脸，长长头发披盖挺直的背，和妈妈一样，和老师一样，完全的正常人。

她需要思考，导游不会说出答案。

周围的噪声尖锐，对于笼中人的评判越来越细密，紧扣的衣领挡不住言语的入侵，视线剥落衣物，笼中人变成一丝不挂的鸟。

“或许，是没有生殖...”

在某个男人的声音落下之前，3749按响了答题按钮。

“聋哑人。”

答对了。

2613问她，为什么知道聋哑人。在参观动物园之前，很少人知道他们的存在。

就像围观的人一般，他们激动着，笔记添了许多行，这个世界上有人不能讲话，不能听，不可思议。

这个发现会成为3000字观后感的组成部分。

“她很安静，像是听不到别人说的话，没有发出过一点声音。”

她猜测的凭据很简单，书上看到过，仅此而已。

拿着奖品——一对肚皮粘连在一起的双胞胎玩偶，导游带她去下一个园区。

精神病人。

园区雪白，病床上捆绑着展览品，是这里和其他园区都不一样的地方。

在一个少年的后脑狠狠撞向床板之前，3749还没有发现他们的异常。

“他在伤害自己。”

“对。”

“是什么原因？”

玻璃特制，她听不到声音，却能感受到撞击震动。

“精神方面，我并不清楚。”

这里没有残障人区游客多，或许是他们有正常人的表征，又被捆绑于病床，视觉刺激远不及后者。

“如果他们恢复正常呢？”

导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。

黑色人种区。

书上写的变成了眼前真实，3749看得有些出神。

卷曲贴头皮的发，黝黑皮肤，丰厚嘴唇，骨骼硬朗蜷缩于角落，镣铐箍红脚腕。最直观的便最刺激，最不同的最吸引人。

周边熙熙攘攘，为看一眼挤破脑袋。3749看到围栏上的告示牌：5A级特色园区。

搜罗异人，分类整理，满足探求欲，是人类动物园设置的初衷。没有正常人应具备的生理心理因素，会被关进动物园供人赏玩。这是入园须知。

但，这个园区的人…

“他们是健康的，生理心理都是。”

“有色人种是传统展览内容。”

“他们从哪里来？”

“有些是偷渡被抓，有些是外交赠品。”

黑人外交，常见的外交手段。

手中畸形婴儿娃娃肚中的棉被挤压，3749站在游客包围圈。

她看到在不同的园区，人们的眼神是不同的。

怜悯，恐惧，嫌恶，好奇...

这些或许需要更深层的体会。

余光看到指示路牌：直行二百米，棕色人种。左转，侏儒。右转，罕见病集中展示区。

“可以解答几个问题吗，导游先生？”

“乐意至极。”

“为什么建造动物园？”

“为了让人们形成正常与不正常的界限，这有利于社会治理。”

“也为了消遣，或者说，猎奇心理，对吗？”

“您想多了。”

他们从人群中钻出，前往下一个园区。3749在他身侧，没有停止询问。

“第二个问题，为什么来这里是强制性的？”

“让正常教育惠及每个人。”

“是为了让动物园正当化，对吗？”

“您问完了吗？”

刷卡，他们进入侏儒区。

“第三个问题，为什么只允许来一次？”

3749在身后看不到他的表情。

“避免人数太多，我是这样想的。”

这是他沉默许久后给出的答复。

“嗯。”

她没有追问下去。

游览继续。

“这是最后一个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罕见病展示区后，她的动物园之旅即将结束。

“很高兴为您服务。”

同他握手，指示牌在身边，标记位置，指向动物园出口方向。这里是动物园的深处，游客陆陆续续向出口涌去。

“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，导游先生。”

“乐意为您解答。”

“那里，是白人展示区吗？”

她抬起手臂，远远指向动物园最深处，那里有一扇合金材质的门。两个男人在后面站着，高大体型凹陷的眼窝，浅色皮肤与发。书上说，这是白人。

他们抱着两本笔记，盯着自己。

“是的，白人展示区。”

“不去游览吗？”

“很早以前便取缔了。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政府说，没有特色。”

3749点头，向动物园出口走去。她并不认可这个答案，像为了体面编造出的拙劣借口。

导游在她前面走，脊背上的号码微微荧光。

“导游先生。”

“怎么了吗？”

“我们也是动物，对吗？”

他沉默很久，后来终于转身，看着她微笑起来。

“您可真会开玩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