邢炜应该在检查夏婧的遗物。
按照昨天下午传来的消息,他们会表面上放弃寻找夏婧的尸体,告诉村长等老赵头再来窑沟子时,彭留洋带着夏婧的遗物回去,这事儿也就这么结了。
“你到时候也一起走,说水土不服待不下去,不能教了。”
这诡异的地方,崔媛不傻,热血被现实打回了肚子,无私奉献,前提也得是先保证生命安全。
虽然她并不确定事情是否真的能按照预想发展。
学校就一个老师,连个敲下课钟的都没有,背着弟妹来上课的学生挥手再见,崔媛目送他们,盯着小小的背影发呆。
放学下课是她可以安静思考的时间。
老赵头再来不知道要什么时候,在这段时间里他们最好的选择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,等到出去了再带着警局的来调查。
但最大的问题是夏婧情况不明,他们的畏缩很可能会错过最佳施救时间。
崔媛是个局外人,她来这里只是为了帮助贫困地方的孩子,没有理由被卷入一桩和自己无关的案件。不负责任的说,她只需要等老赵头来时跟着他回去,这次短暂的旅程就会变成她往后人生的一次饭后谈资。
但邢炜不同,他是个警察,职业赋予他极强的责任感,夏婧这一桩子,于情于理,他都不会袖手旁观。
他要掺和,她也不会坐视不管的。
下课要去找邢炜一趟,挎了个放吃食的篮子打掩护。
快到时崔媛眼尾瞥到了往上两孔的窑洞,从那里观察这边视线太好了,窑洞壁上开着一扇明纸糊的窗。
现在后面是否有人盯着她,崔媛不知道。
“吃了吗?”
邢炜弯腰捯饬着,转头看见崔媛,拍拍手,嘴里叼的窝窝头拿出来。
“姜维在那吗?”
“我也不清楚,没看见人反正。”
邢炜说完哼一声。
“我们倒成了贼。”
这是崔媛第二次来到夏婧“生前”住过的屋子,上次她带过来的那些零碎遗物还在原处没有动。
“有发现什么吗?”
“没,我们来这间屋子很多次了,就这么些东西。”
第一天来窑沟子时,他们就来这里看过了,那夜点着油灯的土屋里,彭留洋还沉浸在夏婧已经不在人世的悲伤中,恍惚落着泪,他搜查了一圈,和现在一样,什么异样都没发现。
“其实稍微动点脑子也能想到,既然是有意隐瞒着,怎的还能让咱们寻到一点线索。”
他说得对,来到村子的这一刻,他们已然走进了一张铺好的大网,死因、经过、结果,每一个网结都被精心设计。甚至那点要掉不掉的泪花,都是千百次训练得出的虚伪。
崔媛莫名想起了那支钢笔,那是唯一与夏婧直接相关的线索,还是通过姜果得到的。
她推测夏婧不是没有想过自救或者求救,但过程中遇到重重阻碍,最后只有一支外文刻在内圈的钢笔逃出升天,成为她现在得救的唯一砝码。
“吃得饱吗?这里有邵二嫂子蒸的洋芋。”
邢炜来这没多少天,没日没夜的奔波,下巴尖得肉眼可见。
“不饿,那天种地带娃的小齐嫂子路上瞧见我,招呼我过去,你看,窝窝稀饭,那碗还没喝完。”
他指一指,崔媛看见还剩下一半汤水的深黄色搪瓷碗。
是那个腼腆女人,崔媛点点头。
“彭留洋呢?”
“出去了吧,他精神状态不大好,经常不知道跑去哪里一坐坐一天。”
“他不要再去闹事就好。”
“应该不会,最近老实多了。”
崔媛不是来谈天的,放下篮子,从屋子最里开始一寸寸检查。不管是生是死,也不论个中有什么纠葛,眼下最能探寻夏婧相关信息的还是这孔她曾住过的窑洞。
弯腰掀开角落的箩筐盖子,空空荡荡什么都没,抬起来,底端同样。随后板凳,木桌子,还有个整个屋里最像样的衣柜,巡查一遍后没有发现一丁点别扭。
这屋子能让他们随意进出,看来做足了准备。
“彭留洋在黄集时说,夏婧有四个月没有给过回信。”
“嗯。”
“所以,夏婧出事就是在四个月到五个月之间。”
“是,但几个月时间不短,没法子准确确定具体时间。”
时间是个不好解决的问题,但有时也会成为线索。崔媛沉思,慢慢绕着屋子走,弯腰拿起几件东西端详,又放回去。
“这间屋子的东西你都动了哪里?”
“基本都看过。”
“还保持着最开始的样子吗?”
“是,我看完都放回了原位。”
邢炜还是有职业操守,没有破坏现场。
崔媛了解大致信息后沉默下来,睫毛交错,眼球表面晃过一片又一片窑洞内的布景,鼻尖呼吸都放轻了。
每一毫米地皮,每一粒灰尘,都可能是撕破口袋的缝隙。
崔媛脚步没停下一刻,后跟压过粗糙黄土,晃过边边角角,墙皮上的纹理被也被刻在眼睛里。
但可惜了,没有,一点可以拿出来说到的异样都没有,干净得像是……
崔媛莫名想到了什么东西,脚步停顿。
邢炜半个窝窝已经咽下肚了,他没有头绪,炕上坐下抹一把头发,想着再和崔媛对一对目前已经知道的线索,或许还会有新发现。
“如果……”
转脸话卡壳,一直转悠的崔媛已经站在了中间的黄木桌子旁,拿着桌子上一只杯子没有动,正盯着自己。
“杯子你动过吗?”
杯子?
“看过一眼,上面什么都没。”
“我的意思是,它一直是放在桌子的这个地方对吗?”
“嗯,我来时它就放在这个地方。”
崔媛捏着杯把,在桌子边蹲了下来。
“那就有意思了。”
邢炜不知道她想做什么,蹬腿从炕上跃下跨步上前,往她看的地方看去。
“咋了么?”
窑里陷入一瞬间安静,崔媛观察半晌,手指摩挲桌子的边角,然后慢慢向桌子中间伸去,抹了一下。
“如果这个杯子一直在这里放着的话……”
手指抬起,回腕,指腹朝向了自己和骤然瞪大眼睛的邢炜。
“杯子底,怎么会有灰呢。”
这间屋子,根本没有住过人。